命弦🐱

【旭润】龙凤呈祥53

前尘(五)


*


原以为不过是区区污浊之血而已,却发现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。




三年了,旭凤体内的妖性和魔念愈发严重了。




他本是火凤,燥郁成性。又由仙堕魔,受到魔界怨浊之气的影响足足七万年。原本旭凤也有所察觉,所以之前才会选择和锦觅归隐山林。若非这次的妖潮之乱来势汹汹,已经怀孕的鎏瑛实在招架不住,旭凤施断然不会再插手魔界之事。




只是没想到,这次平了魔界浩劫,却迎来了他自己的生死劫。




禺疆宫内,玄袖一扫,杯果乱滚,满地碎片。




真气逆行,气血翻滚,旭凤头痛欲裂。冷冷一瞥,周围之侍,噤若寒蝉。于是心下更是恼怒,俊颜寒霜。那双凤目,昔日如骄阳烈火,如今却似嗜血魔神。




“滚,都给我滚出去!”




锦觅一回来便见殿内侍从皆瑟瑟发抖忙不迭的滚了出来。她心下一惊,心知旭凤这是又发作了,于是赶忙进去。




却险些被一个四方青樽给砸了个满头满脸。




“觅儿?”




旭凤双目通红,听得渐近的脚步声熟悉而亲切,这才有片刻清醒。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起身相迎,反倒是往殿内退了几步,别过头去,半张脸藏在屏风后的阴影里,声音沙哑而隐忍。




“三儿安置好了?”




锦觅看着他如此模样,心下难受极了。




“你放心,连翘会好好照顾他的。”




“如此便好。”




锦觅见旭凤实在隐忍的难受,眼眶瞬间红了。她忙在寝宫内四处翻找,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破旧的匣子内找到了被旭凤乱扔的冰魄。




旭凤感受到那股迎面而来的寒气,体内的凤凰真血瞬间就沸腾了,连带着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凶戾之气瞬间化为潮水将他吞噬,他忍不住嘶吼道。




“拿走,给我扔出去!”




“凤凰,凤凰……”




锦觅冲上前来,一把抱住旭凤,抖着嗓子喊道:“求你了,求你了……就当是为了我,就当是为了我,好不好……”




滚烫的眼泪滴在了旭凤的手上,像灼进了心里。旭凤压抑着,浑身颤抖。




锦觅趁机将这枚润玉送来的冰魄挂在旭凤的胸前。




阴寒之力瞬间透过心脉延伸至全身。




锦觅眼见着旭凤安静了下来,浑身的暴虐嗜血之气亦是消褪不少,这才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。




她抹了抹眼泪,将昏睡过去的旭凤扶到床上安置好。轻舒了一口气,指间捏起那枚冰魄细细的查探,最终还是将其放置在了旭凤了胸前。




掩门而出,擎城王已然安静侯在殿外。




“魔尊如何?”




“嘘……他刚睡下。”




二人进了一旁偏殿,锦觅问道:“还是没有天帝的消息吗?”




擎城王摇了摇头。




“六界之中我都派人搜遍了,了无音讯。只知天帝将天族政务全部丢给了一干老仙,便再无消息了。”




顿了顿,擎城王道:“听闻魔尊的病又发作了,这次莫非又是……”




精气神一卸下来,锦觅脸上的疲惫便是掩饰不住了。




“饕餮之血太过暴虐,若非冰魄,我亦无法子镇住旭凤体内的妖性和浊气。”




擎城王思虑道:“这冰魄虽能抑制一时,但魔尊下回发作起来却势必更加凶狠,这可如何是好?”




锦觅身累心疲,寻了个椅子软软靠着,支肘抚额,眉心紧锁,忧虑重重。




“的确……我瞧着这冰魄中的寒气亦是被耗去七八,如今愈演愈烈,不知还能撑得几次”




擎城王静默片刻,微微拱手。




“吾有一问,与此事无甚关系,却萦绕在吾心中久矣,不知当不当提。”




锦觅忧心旭凤之事郁郁难解,为防万一今日又将三儿送去了花界,对其它事实在是提不起心劲来,遂恹恹道:“说罢。”




擎城王遂轻声道:“都知天帝乃应龙之身,即位前曾修水系,术法精妙绝伦,堪为水系大宗师。便是……便是先水神在世时,亦言道,不涉修为,单论术法,吾不及夜神矣……如此这般,怎的仙魔大战后,当年的夜神已成天帝,四海升平,六界安稳。又怎的突然修起了冰系术法?”




“——且还是在魔尊让位给了鎏瑛,与上神你共隐山林之时?”




闻言,一直闭目沉思的锦觅瞬然睁眼。




“擎城王,此话何意啊?”




擎城王拱手,一揖到底。卑躬而坚忍,铮铮之言直刺人心。




“若说琉璃净火为众火之尊,那这天一寒水便是万水之首。只是红莲业火向来是凤鸟族嫡系的伴生之火,这天一寒水百万年间却从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,不知天帝是何事得了这般奇物?此前莫非魔尊和魔后早有所知?”




“如不知,若非此次妖潮之乱,他还会隐瞒到几时……自古水火不相容。转修冰系术法在前,炼化天一寒水在后,七万年前天魔大战为戒,此次魔尊受浊气血怨缠身,未尝不会为引?”




锦觅拍案而起,震怒非常。时日里莹润澄澈的秀目如今含着凛冽之意直直刺向擎城王。




七万年前,她在天族虽是高高在上,看起来风光无二,可心中仍旧是那个时时刻刻都需要人看着护着的果子精小锦觅,露出来的从来都是软弱可欺的那一面,是以她与旭凤、润玉三人,终是惨淡收场。




可如今七万年过去了,在魔界她更是高高在上。不是因为旭凤是魔尊,她是魔后。而是因为她已经是旭凤的妻子,是三个孩子的母亲。所以她不仅有软肋,更有了盔甲,有了自己的权柄与威严。




“擎城王,你是魔界的老臣了,当年旭凤堕魔之时,你曾相助于他。这些情,我们都记得。所以这几万年来,一直对你尊敬有加。可你知不知道……”




锦觅站起身来,一步一步慢慢踱至擎城王的面前。繁复的玄色裙摆随着她的脚步似是绽放摇曳出艳丽的花朵,但是那语气却是轻柔的。




轻柔而冰凉。




“——单凭你方才一番话,我不用禀告魔尊,现在便可将你逐出魔界。”




擎城王:“臣自然知道,可臣还是要说。请魔后想想,润玉身为天帝,众生皆是他的耳目,如今魔尊受此磨难他怎会不知。魔尊心怀仁义,因而替他受了饕餮之血,惹得浊气缠身。亦是信他,所以此前日日佩戴冰魄,从不离身。可是每每浊气发作却愈演愈烈,焉知不是饮鸩止渴。”




“而他呢?三年了,了无音讯。他是天帝,六界之中还有什么可以困住他整整三年!”




擎城王直起身子,直直的回视锦觅的目光,坦荡直言,神情悲愤。




“天魔大战已经过去了七万年,亦是休养生息了七万年。若非妖潮之乱,此时此刻,魔尊当是鎏瑛,而非旭凤。锦觅……魔后!他不动手,不代表他不想动手。就像今日,我若不出此一问,难道你和旭凤心中就不曾存此一疑吗?”




锦觅浑身一怔,面容万千华光似是在这一问中皆数化为了灰蒙蒙的雾气,唯有袖下纤纤十指愈发握紧。




擎城王眼眸一眯,趁势逼近一步,殿内的长明灯将他的影子拉的异常高大而阴晦。




“虽说法不诛心,唯看其行。但事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夜神了,谁人不知如今天界已成了他的一言堂,其独断冷情更甚其父。权柄已握,如今又有长剑在手,他的心,便是他的行。”




“吾乃一城之主,万事皆为魔界计。宁可杀错,不可放过。只是,旭凤是魔尊,你是魔后……你们若要赌,便只能赌你们之间情谊化成的锁链,还可以束缚他的野心多久。”




擎城王从来不是多言之人,可他只要一开口,必定是拨云散雾,直击要害。无论是对事,还是对人。




这一番谈话,直听得锦觅眼前发黑,身子发软。唇舌间已然尝到了腥味,可她还是咬咬牙稳住了,正准备开口时。




旭凤推门进来。




“够了。”




锦觅心中先是一怒,怎的才睡下没多久便起了。后又一惊,不知这些胡话他听到了多少,连忙上前去搀,忍不住去觑旭凤的神色。




擎城王却是比锦觅还瞧着淡定许多,拱手见礼,毫不慌乱。




旭凤看起来除了憔悴了些,神色倒是平静的。


他轻轻拍了拍锦觅的手,锦觅遂安下心来。满心的纷乱都倏然落了回去。




旭凤落座后,便在八仙桌上就着锦觅的杯子喝了一口冷茶。解了渴,又化出一套茶具,与锦觅二人对坐烹茶。




锦觅收拾花花草草无人能出其右,偏生在茶道上毫无天赋,再好的茶叶与茶艺在她那里都成了牛嚼牡丹。




“你尝尝,此道白云春毫如何?”




“唔,不错。”




“这泡青渡银针呢?”




“亦不错!”




“方山露芽。”




“棒!”




“雪顶含翠。”




“简直妙极!”




……




面对锦觅尚且言辞犀利,但旭凤一来,眼风都没扫他一下,擎城王站不住了。




“以前只道天帝喜茶,却不知魔尊亦好此道。”




“左右无事,擎城王不如也来品品。”




旭凤说着,眼帘未掀,行云流水的泡好最后一道茶递给擎城王。




擎城王接了,一饮而尽。




旭凤拉着锦觅转至软塌上斜斜的倚靠着,语气懒洋洋道:“如何?”




擎城王:“太湖白云。”




旭凤恍若未觉,眯着眼,再问:“如何?”




擎城王顿了顿,语气低沉不少:“此前六道茶,都是太湖白云。”




只是旭凤欺锦觅不识茶道,故意用着不同的水不同的手法去冲煮的茶水罢了。




锦觅闻言,当即心中明白过来,脸上红了又白,白了又青,下手狠狠捏了旭凤一把。




旭凤一把握住锦觅的手,亲了亲。




一盏茶的时间过后,三度开口。




“如何?”




其声如弦,不闻杀伐之音。擎城王听了身子却浑身一颤,如临大敌一般浑身躯绷如弓。




顿了顿,终是拱手道:“茶如其人,自然是……极好的。”




天帝好茶,最喜太湖白云。




至旭凤进门,这才终于看了他一眼。




其目如深渊,幽暗难测,莫见其底。




“明白就好,天色已晚,擎城王操劳许久,下去休息吧。”




退至门口时,一阵夜风拂过,擎城王这才发觉自己的背后已被冷汗浸湿。




此时此刻,月上中宵,殿内魔尊淡淡落下四个字。




“没有下次。”






*




敲打完擎城王之后,旭凤松了一口气,随即吐出一大口黑血。




灯火如豆,魔界的宫殿再奢华,亦是盖不住那股从地底深处透出来的阴寒之气。一个人孤独的呆久了,像是要把整个人,整颗心都冻住似得。




锦觅喉间哽咽几声,终是将旭凤的头挪至自己的腿上,取了帕子将黑血一点点的拭净。




纤嫩的指间划过抚旭凤的鬓角,眉眼,以及微冒青青胡渣的下巴……目光轻柔而心疼。




“怎的不再好好休息一下,怕我信了擎城王的那些话吗?”




“我并未不信你。”




旭凤闭着眼,瞧着累极了的模样。




的确,此病每月发作一次,都似是要耗去他大半条命。




而他,已经撑了整整三年了。




锦觅正在给旭凤轻柔的按捏着额头穴位,手心忽然被塞进一个东西,冻的她浑身一哆嗦。




是润玉所赠的那枚天一寒水炼化的冰魄。




锦觅思虑片刻,终究还是因为受不了这股至寒之气赶忙收了起来。




收好后,她安静了半晌,看着旭凤,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。




“既然它能缓解你体内的浊气,为何不时时佩戴?说不定浊气被抑制住,你也不用承受这每月一次发作时的痛苦了。”




此前旭凤刚得这冰魄之时,的确是时时带着身上的,也从未有过病发之时。只是有一日,忽然不知怎的,就不愿带着了。




当时锦觅也没多想,既然瞧着许久无事,说不定饕餮的那些污浊之血已然化去了许多。




谁知第二个月便狠狠的发作了,魔气四溢,暴虐易怒。着实将她吓了一大跳,最后百试无用,还是用上了冰魄才有所好转。




结果旭凤神志一清醒,不知又是抽的什么风,便又将那冰魄给扔开了。




天魔大战之后,二人之间旭凤无一不依锦觅,谁知只有此事,不管锦觅如何劝说都无用,软硬兼施手段用尽旭凤也不肯妥协。




她也真真是没法子了。




如此往复,每每发作只会愈演愈烈。




旭凤坐起身来,半晌无言,只安安静静的给锦觅擦拭着眼泪。




若是以前,锦觅也许会撒泼打滚的逼旭凤就范,可是如今二人如今已然同心同意,她实在是不忍心逼迫旭凤。只是心中又担心不已,于是眼泪流的愈发汹涌。




旭凤亦是痛苦挣扎。




终是开口。




“觅儿……”




“你可知……饕餮之血引发的,不仅仅是那使人暴虐嗜血的浊气,还有……”




锦觅泪眼朦胧,心却忍不住颤了一下。




“还有什么?”




旭凤闭眼。




“还有……让人心魔丛生的怨气。”




饕餮乃四大凶兽之首,嗜血为凶,激其戾性,使之暴躁欲狂尚且说得过去。却不知为何,其血中所含的怨气竟也如此深厚。




“冰魄只能抑制浊气,却抑制不住我体内的怨气……可我发现的时候,已经晚了。如今浊气缠身,怨气缠心……我只能舍一而取……”




锦觅的视线呆呆的看着旭凤,又顺着他的目光转向八仙桌上那套青瓷茶具。




茶已凉了,心也似慢慢凉了。




随即,她如惊醒一般直起身来,看着旭凤颓然的眼神,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:“凤凰,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!已经七万年了,你我做了七万年的夫妻。我们还有了三个孩子,你一定振作一点……你看看我,你看看我……我还在你身边,我一直都在!”




锦觅说着,身子就被死死抱住。那箍住自己的臂膀是如此用力,以置于自己都快透不过气来了。


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觅儿,我一直都是这样说服自己的……”




恍惚间,耳边的隐忍而痛苦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的梵音,如梦如幻,听不真切……




“我没有不相信你,我是不相信我自己……”




“如今我只要一碰到这枚冰魄,心底就会有个声音如跗骨之蛆,挥之不去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它都在说……”




“你和我,终会死在润玉的手里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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